《人魚》

作者：藥學三　劉展誠　　

　　在我們所不知道的世界裡，有一條人魚，她有條美麗的桃紅色的尾巴，所以人魚們都叫她小紅，本名是什麼反而到給忘了，所以我們也這麼稱呼她吧。她長得普普通通，距離漂亮就差了這麼一點，而體態離苗條也差了那麼一點，一切的一切，感覺上都差了這麼一點。全身上下，就只有尾巴那璀璨的色彩足以稱道，就是這麼一條人魚。

　　人魚們憧憬著陸地，陸上的景色是海中沒有的，峰起的群岳、覆蓋大地的樹海、跳躍著的毛皮動物們、隨風舞動的花朵，那都是海洋沒有的景色，小紅也是這麼想，趴在岸邊看著陸地上的景色，每每忘了時間。

　　但有些人魚對岸上的事物很不屑，總是嘲笑小紅的夢想，他們只想永遠待在海裡，和魚群水草做伴，但小紅不以為意，對她來說，只有夢想是重要的。

　　岸上一定有著什麼，在那地平線的彼端，群岳之中，有著什麼可以讓自己活得更幸福、更自在。她索求的一定就在那裡。

正值年華的小紅，隱藏在心中的憧憬逐漸化為一股衝動，推動了她的想法。她下了個決定。

　　小紅找上了魔女，她是這片大海唯一知道人魚怎麼在陸地上生活的存在，所有想要上岸的人魚都會去找她，只有她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登上陸地。

當魔女的門被敲響的時候，魔女以一副沒睡飽的姿態招呼著小紅。

　　「呼啊……有何貴幹啊？」即使會得到的答案只會有一個，魔女仍打著呵欠詢問著，這是她個人的一點小小堅持。

　　「我想在岸上生活。」

　　「岸上可是很辛苦的喔，上去了也不會比較幸福。」魔女一邊把玩著自己的觸手，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「妳在大海裡遇到的鳥事，在陸地上還是會遇到的，就是換個形式罷了。」

　　「沒關係，我願意忍耐。」小紅的語氣毫無動搖「我想上岸。」

　　「唉。」魔女嘆了一口氣，是啊，要是勸得退的話這片大海也不需要自己啦，千年來都是這樣的「變了就變不回去囉，妳將永遠與大海絕緣，不得碰觸海水，碰了會死，這樣。」

　　「無所謂，我想上岸。」

　　是是是，當然當然，魔女把觸手扔回地上。

　　「好，那要開始囉。」魔女揮動著古老的手杖

　　「等等……」

　　「怎麼？後悔啦？」魔女的面孔扭曲著竊笑

　　「不需要什麼代價嗎？」

　　「代價？」

　　「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，妳應該也需要什麼報酬吧？比方說我的聲音啦，或是貞……」

　　「不用不用，妳這孩子的腦袋到底裝什麼啊？」魔女苦笑著打斷她的問題發言「舉手之勞而已，反正我也閒著，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，不會再來煩我第二次，就算合理的報酬啦，我變囉。」

　　變化的速度驚人的快，也難怪魔女說這只是舉手之勞，幾乎沒有任何痛苦或是反應時間，小紅美麗的魚尾就成了一對人腿，而習以為常的海水也成了窒息的毒藥，魔女貼心而幹練的用魔法在因嗆水與詛咒而痛苦之前就扔她上岸，接著繼續回去睡回籠覺。

　　確實，如同她所說的一樣，在小紅的一生中，再也沒見過魔女。

岸上的一切都很新鮮，儘管還有些不適應，小紅享受著陸地上的景色與空氣。一切都是美好的。一切都很值得。

　　然後呢？小紅有點不知所措，陸地是這麼的廣大，失去路向，不知道往哪去，進入視線的全是樹木，沒有任何道路。

　　可從沒有人跟她說過陸地上是這樣的。小紅回頭看看大海，一時間竟有些猶豫，但是已經無法回頭，小紅只能往森林的深處走去。很快的，對於未知的新奇很快就轉為恐懼，陽光被森林繁葉所覆，眼前就像那最恐懼的深海一般幽黑，腳下傳來黏膩的觸感，不時還傳來草叢擾動或是詭異動物鳴叫的聲音，小紅怕極了，但退也不是，進也不是，遇上了該怎麼做才好，這雙腳也用不熟，要逃跑恐怕也沒法跑掉。雖然害怕也只能前進，在森林裡頭時間彷彿停滯了，不管走多久都沒有任何變化，連一點光也沒有，聽著自己的腳步踏在草葉上的啪擦聲，比什麼野獸更令她感到不安，也不曉得走了多久，終於在前方樹林的彼端透出一縷微光，小紅像是失了水的魚一般飛奔而去。

　　樹林的外頭是一大片草原，看得小紅都傻了，海底是有水草沒錯，但那綠草在空氣中搖曳的模樣她可真沒見過，剛才在森林裡的害怕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。一看，不遠的地方，就在草原的中央，有著一個小鎮，房子上飄著炊煙，隱約還能看見人們在房屋間穿越的樣子，小紅頓時茫了，也不知該如何是好，她一直憧憬著人類，但是海裡人魚們總說人類才是地面上最恐怖的生物，比起鯊魚更加兇殘噬血，他也不法確定哪一個才是正確的，她迷惘了。回頭是森林，再說也沒法回大海裡頭去了，雖然害怕也只能前進。

　　在草原上的前進比起森林愉快的多，普照的陽光，迎面的微風，不時還有從草叢中探出頭的毛皮動物，小紅的腳步回復了剛上岸的雀躍，不一會功夫，小紅已經站在小鎮的入口。

　　行人沒有對她投以過度的目光，對於這個靠海的小鎮而言，上了岸的人魚不是什麼罕見的事，老經驗的居民們看一眼就能知道這是個生了腳的人魚，也毫不在意。

　　但小紅就不是這樣了，這麼多的人她可是第一次瞧見，東瞧西瞧，路上的人也對她絲毫不加理會，她就只能這麼呆站著。

　　「嘿，妳是人魚吧。」一個粗曠的男人搭上了她的肩膀。

　　小紅立時嚇得跳了起來，怯生生的回了頭。

　　「別這麼害怕，在這鎮上人魚多，看妳這副樣子鬼才看不出妳是人魚。」男人笑著，他的臉上長相和聲音一樣粗野，濃眉大眼，面孔輪廓極深，寬大的下巴全是鬍渣，在海裡可沒人長鬍子，看得小紅只是驚訝萬分，一時還真沒什麼反應。

　　「嚇著妳了？唉，也是常有的事。真對不起啊。」男人低頭道了歉「妳從海裡上來這兒，路上也沒吃什麼東西吧？要不要我帶妳去吃點東西。」

聽到吃這個字小紅整個人都醒了，快速的點了點頭。男人看到這種反應，大笑出聲，立即領著小紅往巷子裡走去。

　　「為什麼你要……？」聽到吃固然高興，小紅可也沒忘記海裡的人魚是怎麼說人類的。

　　「當然不是沒代價的。」男人說「第一頓就算我請妳，但接下來的食物妳就得自個掙了。」

　　「掙？」

　　「要食物就得工作，這就是陸上的鐵則。」男人似乎誤解了小紅的疑問，逕自答了起來「我找妳也是因為工廠裡缺人手，想拉妳來這兒工作。」

小紅對工作可沒有什麼概念，在海裡可是沒有這種事的，魚啊海草什麼的隨手抓都有，一點也不費事。

　　「這就是陸地啊，小姐。」男人苦笑著。

　　男人可沒有欺騙她的意思，在陸地上確實是這樣沒錯。不工作的人就沒飯吃，沒飯吃就會餓死，這是理所當然的事。

　　小紅想了一會，只是點點頭。

　　工廠也不算是虧待她，工作是粗重了點，但是有飯吃，有房子住，工資不高，但是省著點用也會有積蓄。小紅在陸地上的生活就這麼開始了。

　　跟她所想的有著巨大的差距，陸地上確實有高山綠樹，但那些不一定跟她有關。

　　但是為了活下去，她沒有選擇。

　　確實，在陸地上，也有許多跟她一樣的人魚，那些人魚長得跟人類一模一樣，只有特別有經驗的人才能一眼判斷出來，人魚們幾乎是完美的融入了人類的社會，有些上岸人魚跟她一樣，靠著出賣自已的勞力換取生活，而有些則潦倒不堪，只得在路旁行乞，陸地上的生活是很辛苦的，而這些在她仰望著陸地的時候從未想過的，也從未意識到的。

　　但是已經無法回頭了，也多虧當初找她那男人也不算壞，雖然在工廠裏頭的生活比起奴隸好上多少是不知道，但總沒把她直接抓去賣，能夠在溫飽終保有一定的自由已經是萬幸。

　　人類也不全是壞人，有些很壞沒錯，但那也不是大部分，人類多半也跟自己一樣，為生存這件事忙得不可開交，對於別人的事，他們其實是不太想管的，有些對她不錯，小紅甚至也交了幾個人類朋友。

過了幾年，小紅在工廠裡遇上了一個男人，他是新進的工廠員工，不知道為什麼，對小紅特別友善，似乎也沒發現小紅曾經是個人魚，男人長得不是特別好看，但五官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，小紅也對他很有好感。

　　沒花上多少時間，兩人成為了情侶。

　　就跟當初被魔女的魔法變出人腳一樣迅速也一樣神奇，小紅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，只知道陪在他的身旁總是愉快的，即使吵架，惡言相向，也不會真的怨恨對方，這種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。所以也就這麼自然而然的陪在他身邊了。也是第一次，小紅非常慶幸自己來到岸上。

　　一天晚上，男人終於發現了小紅是條人魚。

　　「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的。」男人的臉上充滿哀痛，悲哀的情緒幾乎撕裂了他溫和的面孔。

　　「為什麼呢？我愛你啊。」小紅泣訴著「我和人類又有什麼不同呢？」

　　「人類和人魚是不同的，從根本上就是不同的。」男人也哭了，那是一種只有沉痛的哭泣

　　「可是你看，我有腳啊，我有人類的腳啊。」小紅說。

　　「那也只是長了腳的人魚罷了。」

　　小紅一時之間居然答不上話來，一條長了人腳的人魚，在陸地上繼續迴游著。沒有錯。

　　那個時候，男人就在他的面前，化做一陣輕煙消失了。

　　從此之後，那個男人就從這個世界，這個有著小紅的世界之中消失了。小紅再也沒見過他，小紅沒哭多久。

　　失去了愛人，小紅還是要生活，世界不會因為自己的悲傷而改變而停止，辛苦的工作仍然持續著。

　　有一次，她在路旁看到一個巨大的玻璃櫃，裝滿了水，裡頭飄著一個個裸著身體的人，更進一步的說，是人魚們，小紅已經可以判別出來人類跟人魚的差別了，看到小紅，裡頭的人也認出小紅的身分，從水缸裡探出頭來。

　　「你們在做什麼？」小紅不解。

　　「這是鹽水啊。」一個人魚說著。

　　「可是這是鹽水啊。」小紅說著。

　　「對，這只是鹽水。」人魚看彼此沒有交集，便把頭縮回去了「再見。」

　　小紅不發一語的離開了。

　　時間過了，也有點積蓄，雖然在陸地上經歷很多辛苦，小紅仍然沒有忘記幼時看著陸地的心情，她拿著這些工資讓自己去旅行。

　　陸地上確實有些她還沒見過的東西，而當時把她嚇了個半死的森林也沒那麼恐怖了，在海裡，就絕對不會有會噴出火的山頭(她沒見過海底火山。)，也不會有看了就兩腿直發抖的大峽谷，在海裡頭那些峽谷可不會摔死人魚們，即使十幾年過去了，感動仍然存在，沒有減退。

　　然而，在旅行途中，每次看見大海的時候，總是覺得心裡有些芥蒂無法釋懷。那些海浪、波滔間的光影，讓小紅想起了一些事。

　　在一次旅行結束之後，小紅突然想到一個主意。至此，小紅再也沒旅行過，只是勤奮的在工廠中工作著，一點一點的存著錢，沒人知道她在幹什麼，也沒人關心。

　　幾十年過去了，把自己泡在鹽水裡的人魚越來越多，但是小紅沒有這麼做，她有更遠的計畫。

　　時間把少女蒸乾，生命跟活力從嬌小的身體昇華出來，把她變成了一個乾扁的老太婆，眼睛看不清，腰也挺不直了，就連從魔女那得到的腳也不怎麼靈光了。

　　然而在今天，是一個重要的日子，她所投注半輩子的心血與金錢就會在今天得到報償。

　　年邁的小紅啟動了自己發明的機器，指示燈亮起，機體劇烈的震動著。運作正常，小紅幾乎要流下淚來。

　　小紅很滿意，她知道自己成功了，趕忙從廚房拿出臉盆來，接下即將從機器中流出的液體。

　　那些是水，是無限接近海水的鹽水，但是是不受詛咒的海水，即使是像她這種人魚也能碰觸的水。

　　臉盆很快就盛滿了。

　　小紅點點頭，把枯乾衰老的雙腳泡進了擬似海水中，剛生產出來的擬似海水很燙，可她毫不在意，熱度把老人的腳掌熱成美麗的桃紅色。

　　小紅坐在木椅上，讓雙腳盡情感受著擬似海水。她舒服的瞇起雙眼。

　　小紅笑了，笑得很幸福。

　　小紅很幸福。

　　很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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